武士俑
西汉现实美学中隐含礼制原则,任何艺术都不能例外,尤其是身经百战的兵马俑,更要有博大的情怀。武士俑是兵马俑类别中最为普遍的一种,但武士俑不全是兵人,其中不乏有非正规的私人武装形象。西汉关中地区武士俑的精华浓缩在兵马俑里,提到兵马俑,人们最先想到的大都是如真人真马般魁梧的巨型陶俑——秦始皇兵马俑。
兵马俑乃皇帝和皇亲贵族的墓葬专供,秦兵马俑是中国乃至世界的艺术宝藏,其写实壮观的程度在中国古代雕塑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西汉兵马俑相对来说比较袖珍,更多具有仪卫俑的性质,少了些许霸气,难与秦俑争锋。一般俯视而观,攻击性大大减弱,在秦兵马俑巨大光芒的笼罩下,不免被掩盖忽略,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西汉兵马俑也有留下像咸阳杨家湾和徐州狮子山兵马俑这样的经典传奇。
杨家湾汉墓据推测可能为汉高祖长陵的陪葬墓,年被掘土的村民偶然发现,与秦始皇兵马俑同一时期被挖掘。杨家湾兵马俑属西汉前期作品,骑兵俑通高50-68厘米,步兵俑通高44.5-48.5厘米,其中还有负责表演的武乐俑,初步揭示了西汉军营的人员配比。刚出土时,武士俑衣物上的彩绘色泽鲜艳,有黑、红、白、绿、紫等,明快的装饰色彩缓冲了战争在人们心中的残酷印象,有些当地村民亲切地称他们“泥娃娃”。
兵马俑是镇守皇陵的地下军团,和活人军队一样担负着保家卫国的使命,关中地区西汉诸帝为了死后安生,势必要将陪葬陶俑的制作重点放在兵马俑上。《史记·匈奴列传》有“发车千乘,骑十万”的磅礴气场,雕塑中的雕塑群像亦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因此,兵马俑的数量必须至少达到数以千计,才能声势浩大,镇压四方。
古人早就想到了这点,充分发挥数量优势,杨家湾墓葬坑目前出土约件兵马俑,是西汉已探明汉墓出土陶俑最多的,其中步兵俑多件,任谁听到这些数字,无不为之震撼。此兵马俑群有指挥俑、步兵俑、骑兵俑等,设计的人物身份动作明显比伎乐俑多得多,服装定制上也显得更精瘦。
《汉书》中有“五人为伍”、“十人为什”的编制和作战时“什伍俱前”的战术。步兵方阵的每个队前都有领队俑,为使军队看上去整齐划一,每个俑的身高和身体比例都是程式化复刻。武士俑短小精悍,却异常精彩,工匠把用在堆泥上的工作量分配给头手脚的刻画,做出来的细节确有不同,但艺术具有偶然性,手工的瑕疵、泥料的批次都能在无形之中造就刚好不一样的细节。
步兵俑头大身小,目测是五至六头身,更贴近中国古代男性的身体比例,提高了身体的灵活性和敏捷性,突然觉得这些雕像并非凝立不动,竟似在行军移动。武士俑的袖子也不再像伎乐俑那样宽敞,而是收缩袖口,换成了能露出手来适合作战的紧袖,侧面人物烘托严肃紧张的心情,真正从塑像中看出一个人的职业和心理活动,是一件件注入灵魂的人物雕塑。
指挥俑在全国兵马俑中已发现了多处,关中地区也出土了配属不明的指挥俑。现藏于咸阳博物馆的指挥俑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男立俑,色彩在一众武士俑中极为鲜艳。此俑衣着相当考究,头戴帽,额前系褐色抹额,衣衫内外多层,外衣为白色禅衣,内层穿有一件红色短襦,肩部安有鱼鳞护甲,下穿紧身小脚裤,战靴简化,右手上指,左手下劈,颇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魄力。
西汉初期,全国各地的人来关中地区应征入伍,担任各种职务。武士俑中有国字脸、用字脸、申字脸等。这尊射姿立俑的面颊圆润,气质淳朴,像是关中本地人,与秦俑貌异神似。陶俑的动作舒展有力,拉弓动作到位,工匠的想法来源于战斗时的射箭状态,并以此为切入点用艺术手法加以美化,只见此俑双唇紧抿,双手握紧拳头,整个人气宇轩昂,显然这是他最骄傲最沉浸的时刻。
值得一提的是汉阳陵彩绘裸体武士俑,两条笔直的腿不禁让人想起西汉时期江苏等地墓室中的石刻人像柱。从裸体俑身上所包含的文化特质来看,俑身着衣既有中国古代人物雕塑的含蓄,又有西方裸体人物雕塑的迸发的艺术思想,求同存异,兼收并蓄,裸体俑敢为人先,是陶俑史上一项突破性创造,男俑身体表面圆润自然,头部刻画尤精,双腿与肩同宽,紧实的皮肤尚具光泽感,是关中地区的艺术瑰宝。西安新生砖厂汉墓还发现了裸体女俑,说明裸女雕塑最早不是由国外传进中国的人物雕塑。不止如此,它还表露了文景之治期间西汉经济状况的好转局面。
从武士俑中得到启示:在当代人物雕塑写生中,有一个弊端,就是有些雕塑家和模特经常缺乏深入的沟通,甚至在创作过程中也很少交流,模特的所思所想和职业特征都是被忽视的,明明主体是模特本人,但他(她)却常常得不到共鸣。人是有温度的,人物雕塑也应当有温度,模特不只是一个静物,而是个有很多经历的人,雕塑家应多花些时间倾听模特背后的故事,和他(她)对人物雕塑的看法,平衡雕塑家和模特自我表达的比重,相信会带给作品更多的精华。
侍女俑
侍女俑是西汉人俑中最平静的一类陶俑,关中地区比较重要的发现有汉阳陵和霸陵。碍于宫中规制,侍女俑的动作幅度比前文介绍的两类人俑都要小,一般是墨绘眉眼,刻塑口鼻。侍女在宫廷和府邸内随身服侍帝后和大臣,因此侍女俑刻画得更加一丝不苟,作为研究皇候日常起居的依据之一,是汉阳陵陶俑中最奇特精美的部分,主要为塑衣式陶俑,出土的侍女俑有全身的,也有只剩半身的,有的平涂粉彩纹锦,大小约为真人的三分之一。在西汉初期奉行修养生息的历史背景下,她们婉约秀丽,严谨端庄,比唐代侍女俑素气收敛,让观者领略到西汉妇女勤劳的历史形象。
跽坐是西汉时期一种待人接物的礼节,在压缩人物的同时,还能积聚饱满的能量,给人以安全感。合袖跽坐侍女俑是西汉侍女俑中的翘楚,至今保存完好。此俑的领型如棉衣般臃肿,发型整洁,“石黛”色的眉毛细薄如丝,黑眸明亮,眼线延长,樱桃小口染浅朱唇,“长眉连娟”而不妖,下巴不宜太尖,面目显得十分清秀怡人,整个人散发着温柔,是汉代汉宫妆发之典型,也是现代诸多古装影视剧中女子妆术的“教案”。
再说动作,此姿势在江苏、陕西、山西等地区侍女俑中通用:女俑双腿并拢跪于榻上,身体稍稍前倾,以半圆形喻示儒道的中和,膝盖发力支撑,臀部未完全压坐于腿部,留有一定的夹角,身体加长,脚心朝上,符合跽坐的规范。她的双手端于鼻前,矜持掩面,避免与主人对视,走近这尊女俑,似乎能够体味西汉厅堂的低调奢华。西汉工匠秉承寓动于静的动态对象的处理方法,两尊西汉初期的女立俑,画面左侧女俑身穿交领右衽三层衣,裙摆落地呈椭圆形,既加强了它的稳定性又不失美感。
女俑发髻挽于脑后,低垂至肩部,不同的发髻样式区分不同的人物身份等级。此俑一双玉手藏于袖内,广袖上刻划几十条凹凸线条,在腹前堆叠起密密麻麻的“千层褶”,领口处也有细微卷边,可见西汉工匠在还原度上下了苦功。她亭亭而立,表情深沉,像是在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画面右侧女俑也是安详静立,与旁边那尊陶俑不同的是,她像是已经被分配了工作。女俑外敷白色陶衣,隐约露出灯笼裤腿,看上去干净利落,双手握拳、上下交叠于腹前,从手势分析可能是在履行仪仗的职责。
联想到乐舞俑优美的舞姿,这两个女俑言行慎重,以不变应万变,正是关中地区西汉陶俑的制作习惯之一,并辐射到湖北等地区。如果说青州汉墓出土的西汉长袍男立俑的仰视动作是男立俑中的一大特色,那么关中地区女立俑的一丝不苟可以说是天下的表率。
汉代女子不以妖娆身段著称,男俑之中也有类似女俑这样的中分发型,从正面看,男俑和女俑之间的分界线比较模糊,因此男俑多用墨绘胡须、加粗眉毛使性别显现出不同。汉阳陵出土的塑衣式陶俑有右衽曲裾深衣跽坐拱手俑,交领长袖舞衣舞蹈俑,着衣式陶俑有橙红色武士俑,推测着衣式陶俑的发明是为了使陶俑更加逼真,但烧制过程复杂,保存成本大,所以这种工艺慢慢失传,塑衣式陶俑成了往后泥俑的主导。着衣式女俑的木质双臂现已不存,但土黄色的身躯仍焕发着东方女性之美,被称为“东方的维纳斯”。
西汉中晚期陶俑的制作重心东移,题材也更加广泛,现实生活场景被搬到了地下,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杂技俑盛行起来,侍女俑从而黯淡下来,这种现象体现了“以人为本”的进步理念和工匠自我探究的精神。